第二章 粟特人与商业

包括萨马尔罕、布哈拉在内的粟特一带,地方的肥沃,自古以来就很有名。更引人注意的是,这地方自古以来商业就很发达,而粟特各城市的繁华也实赖于此。粟特的商人似具有天生的商业才能,其敏捷、勤勉,商业规模之大,令人惊叹。另外,地理上所处的位置也促成了这种发达局面。从地图上一看即知,粟特特别是萨马尔罕的位置,是东面经天山南路或北路到中国,南到阿富汗、印度,西到波斯,西北到欧洲的中心地区。这些国家相互往来时,通常都经过这里.伴随交通的发达,诸国物产就自然地在此集散。中国《魏书·西域传·康国》(即萨马尔罕)条记有:“诸夷交易多凑其国。”扎拉夫尚河谷地区的人们自古就从事大规模的世界商业贸易是大有原因的。从事商业要组成商队来进行,许多人组成一团往来于远隔之地。伴同这点的除转运商品外,诸种文化也得到传播的机会。再有,以传播文化为目的的人,由于得到这些商人的援助,才能比较容易地从事这种艰难的旅行。他们的经商范围愈广,文化相互传播的范围也就愈大。他们的商业发达史也就是文化传播史。尤其是商队的往来并不是粟特人的独占事业,诸国商人也同样从事于这种活动,如中国的商队早在汉代就已进出遥远的西方。但其中最有名的要推粟特人.这里所以要谈谈粟特人的商业,除其本身是个应注意的文化现象外,另外,他们作为文化传播者,也占有重要位置。

前章已谈到公元前2世纪张骞访问此地时已说该地人巧于商业,当然此时粟特商人尚未直接往来于中国。张骞以后随同中国的情况为西方所知,他们也很早就开拓了远通中国的商路。前汉时代的记录中就散见康居向汉朝朝贡的记载。其中无疑也有这些粟特商人。1907年英国斯坦因氏在天山南路的罗布淖尔以南汉代烽火台遗址中发现了一片认为是属于公元1世纪的商业文书(见图四(1))[1],实际上是证明这一点的最古史料。后汉以后粟特之名在中国史籍上以粟弋(《后汉书·西域传》的粟戈为粟弋之误)、粟特或另以康国之名出现,井记有其地使者来贡,即来此从事贸易的事。十六国时代有许多粟特商人来到姑臧(即今甘肃凉州)居住。《魏书·粟特国》条记有“其国商人先多至凉土贩卖。及〔魏〕克姑臧(凉州),悉虏之。高宗(452465年)初,粟特王遣使请赎之,诏听之。”

关于粟特地方之人主要从事商业,另有种种有趣的记录。例如隋代韦节的《西番记》书中[2]说,康国(即萨马尔罕)人皆商业上的能手,男子五岁时学写字,少解即令学商业,善于获利。《唐会要》[3]记康国事说:康国生子必让口食蜜,手中置胶。这是希望其子长成后,常口说甘言,又持钱时如胶之粘物,让彼等巧于商业,争分铢之利,男子到二十岁时即送到他国从事商业;也有来中夏的,凡利之所在足迹无不至。这种记载也见于其它书籍。隋炀帝时集西域商人听讲诸国事,并写有《西域图记》的有名的裴矩上奏炀帝说,粟特商人广经诸方,善知诸国事。实际上他们为了追逐商利,所到之处范围很广。波斯和东欧毋论,3世纪时甚至南下印度,远入交趾。不仅中国之南北有他们的足迹,内外蒙古也是他们经常出入之地。他们不管是开明之国抑或未开化之国,利之所在,无所不往。据有中国北方的剽悍游牧民是他们最重视的顾客之一。后者从中国内地掠夺去的财富多为此等商人以狡猾手段夺去。从隋唐时代事情考之,早从前代开始的不间断的北方民族南侵之背后,无疑常有此等狡猾的粟特人操纵煽动,这是不容置疑的。

伴同这些粟特人商业远征而产生的事件之一,就是在他们的足迹所到之处;形成了大小不等的居留地。他们长年累月往返于同一交通线上,其间无疑有由其同胞形成的城邑。另外又有因偶然之事(如前述之凉州粟特人那样)暂时不能返回遥远的本国或乘某地防御薄弱而占有其地,于是在那里形成了居留民集团。从文化上看来,沿天山南北两路彼等往来的诸地,隋唐时期起就存在这种居留地。实际上还可以上溯到更早的时候。地方也不限于此,其他地方也有。另外,与此相关而应注意的是,他们中有不少人与当地妇女结婚而成了那里的居民,留有子孙。例如掀起唐代天宝大乱的安禄山原为营州(东蒙古)杂胡,其父大概为西域康国即萨马尔罕的胡人,母为突厥人[4],他受到其父职业之影响,起初是以中间经纪人起家的。这是粟特人活动于东方的一个例子。

由于粟特人的商业活动,萨马尔罕及粟特一带各城市都十分富有。当阿拉伯人入侵之际,不只是萨马尔罕和布哈拉,还有派坎德(Paykand)、库沙尼亚(Kushaniya)等许多城市部以繁荣知名。那里有许多大富豪,他们占有大量土地,居于防御严密的城郭之内,与各地统治者享有同样的地位。后来该地各种商业组合制度发达起来,限制了个人独占的行为。但在阿拉伯人入侵前尚未发展有这种制度,完全是富商王国的情景。而对这种富庶,四邻贫困而又勇武的民族,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历史上多次北方民族入侵阿拉伯人的侵略,都是为了掠夺这里的财富,有时一举就罄其所有。这种关系是粟特人的商略与四邻武略的对抗。前者以“密与胶”的狡猾手段聚集于粟特谷地的财富,很快就为后者的武力所夺去,之后前者又通过和平手段复归于其手中。这样的情况不断地重复着。

总之,在中亚细亚的曙光时代,曾发挥了旺盛的伊兰民族精神的粟特人,此后可能由于受到不断入侵的北方民族的压迫,遂利用其自然地理环境,从事于广泛的世界贸易,凡利之所在,没有不留下他们的足迹的。


 



[1] 此文书为CowleyJRAS1911p.159以下刊布和诠译。Gaurhiot氏也在同志1911p.498以下予以诠译.再有参见同志1912p.341以下。

[2] 《通典》卷193《边防典·康国条》引。

[3] 《唐会要》卷99《康国条》。

[4] 《桑原博士东洋文明史论丛》,367页《安禄山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