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第一章 绪论

西域一名,古来用作泛称中国以西诸国,或只限于用来称呼葱岭以东的所谓天山南路地方。本书则指一般称作中央亚细亚的地域。但所谓中央亚细亚地区在学术上并未划出一定的界限,有的学者指出有广、狭它二义的区别。我用此名来指大体上相当于亚细亚大陆的中央部分,包括广大不通外海的河水流经的诸地方。从而此名称所包括的地域,大略指以帕米尔(Pamir)高原为中心,东面包括注入罗布泊(Lop nor)的塔里木河流域的东突厥斯坦(Turkestan),即新疆天山南路地方;北面包括流入伊塞克湖(Issik kul)、巴尔喀什湖(Balkash nor)、阿拉湖(Ala kul)等的河流流域的地方,亦即包括伊犁、准噶尔盆地等在内的天山北路地方;西面包括楚河(Chu)、塔拉斯(Talas)河流域和注入咸海(Aral)的河流流域的地方;亦即西突厥斯坦;南面以昆仑山脉、兴都库什(Hindukush)山脉为限。德国地理学家李希托芬(Richthofen[1]曾用此名指诸水成潴不通流的亚细亚大陆盆地地方,大体包活南从西藏高原北到阿尔泰山脉,西从帕米尔分水岭东到黄河分水岭及兴安岭山脉地区,而帕米尔以西注入咸海、里海诸河流域则与其余地方一起划入其周围地区。我从历史研究的立场出发,把这一周围地区的一部分也包括进来。

这一地区东面为中国东部、蒙古,西面为波斯,南面为印度、西藏所包围,处于亚洲诸大势力之中央,应自成一区。然而对各种情况稍加深入研究,就会发现并非完全如此。从地理、人种、文化等方面来看,这一地区至少可大致分为三个地方,即;第一为天山南路地方;第二为葱岭以西,以锡尔(Syr)、阿姆(Amu)两河之间为中心的地方;第三为天山北路和俄属七河省地方。这些地方各以高山、大河相隔。据有此地的人种,也因时代不同而各不相同;从而在文化上也有明显的差别。从这方面来说,这些地方应分别对待,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其间的历史发展似有些不太合理。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古来这些地方曾发生过很密切的政治关系,有时大部分、有时全部统一于一种势力之下。即使不是这样,在因相互并立而发生侵略或联盟时,山河自然的阻隔也未曾阻止其相互间的密切关系。这样就在原来不同的人种、文化方面,自然产生了相互的融合。正如后来这些地区称做突厥斯坦所表明的,突厥人在整个这一地区最后成了主要居民。除了西面进入波斯、据有小亚细亚进而侵入欧洲的部分外,在研究其余突厥族的历史时,不能不把居住在这一地区的民族作为一个整体来考察。所以,尽管这些地方相互间存在各种差别,但作为一个整体——中央亚细亚来研究其文化发展的历史,不但是可行的,而且也有充分的理由。单从它处于中国与波斯、印度诸大国中间这一地位来说,就不能漠然视之为简单的地理概念。

再有,应注意的一点,这种研究除其本身的目的外,尚有另一重要意义,即不仅关系到中央亚细亚,而且对其邻近诸国历史研究上也有极重要的关系。在研究上述诸国相互间的政治、文化交往事迹时,如忽略了对此地区的研究,也是达不到目的的。这样说并不过分。因为如前所述,中央亚细亚这一地区或为中国、波斯、印度诸国所占有,或为突厥、蒙古、西藏等剽悍民族占据之地所包围。从地图上一望可知,位于其中央的这一地区绝不具备出现强大国家的自然条件,古来也未兴起过以此地区为根据地的大势力。这一地区仅在14世纪末出现过强大的帖木儿帝国,而这一点毋宁说是历史上的例外,只是由于当时亚细亚诸国的情势才使它称霸一时。所以,历史上这一地区经常受其周围势力的侵略,成为四方争夺的目标。就中央亚细亚本身而言,由于上述各种不同情况,也不能一概而论。作为侵略的目标来说,其间也有不同。例如,中国古来曾多次对所谓狭义上的西域进行经略,正如象当时经世家所说,保有此地,除了能达到避免北方剽悍民族侵掠其本土的主要目的外,还能确保通往西方的贸易交通。而从北方民族的角度来看,经略此地除了获得贡物外,还便于攻掠中国内地。而西突厥斯坦就其富庶而言,远远超过前者。所以作为攻略的目标来说,理由也有些不问。从其西部的波斯对东北方的游牧民族来说,或从这些游牧民族对波斯来说,惰况也和前面所讲的一样。实际上两者之间曾对西突厥斯坦进行过多次的争夺战。所以中央亚细亚这一地区,伴随其周围国家和民族势力的盛衰,虽然程度不同,总是处于被统治的地位,这一点几成为不可避免的命运了。中央亚细亚,一方面是周围诸大势力的缓冲地带,另一方面相互远隔的亚细亚各大强国又通过此处连结起来,建立了不可分离的相互关系。

中亚同其周围诸国的密切关系不仅表现在政治上,也极其明显地表现在文化历史上。东方中国、南方印度、西方波斯、阿拉伯、希腊、罗马等诸方文明的交流传播情况,是历史上最有兴趣的现象,也是重要的研究课题。而这种文明的交流传播,不言而喻,是以相互间的直接或间接交通的存在为前提的。东西交通在海路交通发达以前,中央亚细亚是最普通的通道。就是在海路发达之后,如取陆路也必须经过此处。不仅从波斯、阿拉伯、欧洲东来,就是从南方印度来中国,通常也是先北上进入中亚,然后再折向东方。对当中西交通之初、和前后开拓的蒙古地方与西方交通而言,无疑也是经过这一地区的一部分。所以在东西交通史上或东西文明传播史上,此地区的历史也具有很大的意义。但应强调指出,从来在这一点上认识到西域史意义的人,只是注意到东西交通通过此处,东西文明经过这里相互传播,而进一步对它如何行于此地,如何发展等方面,则未太注意。这是西域史研究尚处于开创时期不可避免的情况。凡如文明的传播等现象,在过去主要靠陆路交通的情况下,从甲地传到乙地,原则上一般都是渐次波及相互邻近的地区,然后才间接地传到远方(飞越中间地方是极少的特殊情况。海路交通只经过比较少的港口,与陆路不同)。例如西方诸宗教的东传,在其传入中国以前,必须经过地当通道的西域地方,也即经过富有宗教热情和思想的伊兰人种或与其类似的人种居住的地方。这些宗教先传入此地,然后再从这里传入中国内地,这应是很自然的事。艺术和学术的传播也是如此。要之,在东西文明相互传播上,此地区起一种纽带作用。这一点也与上面所谈这一地区对周围诸国政治方面的位置相当。作为其间的纽带,诸方文明在这里或因相互融合,或因当地民族加进了自己的东西而产生一些变化,甚至出现与本来面貌很不相同的东西,但仍以本来名称更向东西传播。在这种情况下,如不研究此纽带地区的文明,而径直研究处于两端的东西,那是不能得其正鹄的。所以,对于此地文化史的研究,除有其自身的重要意义外,对周围诸国文化史的研究也具有重大意义。

以上我们规定了所谓西域一词的含义,说明了西域史成立之所以,也简述了其在范围广大的东、西方历史上的意义。以下所论述的当然是以此地为中心。但由于历史上的复杂现象,常常要求在地理上超出这一范围,况且西域史的一半意义尚在于其与周围诸国的关系。所以叙述上或从中国内地入手,或涉及到波斯和蒙古,这在我看是自然的事情。

本书当然主要是论述古来西域文化发展的踪迹,但为了更好地理解这方面的论述,要求要有关于居住在此地区民族的知识及一般史实的预备知识。由于一般人对这方面的情况不大知道,加之这方面的参考书又缺乏,所以现特分前后两篇论述。前篇主要概述一般史实,后篇论述文化。


 



[1] F.V. Richthofen:《China》(中国),I1877p.7